英语美语:没有硝烟的智力角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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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语回头》
大约几年前,推特上流传一个英国女王的账号,某一天这个账号发了一条推文“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American English. There is English and there are mistakes.”(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美式英语。只有英语和错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条推文引起疯狂转发,仿佛是给了英国人以及全世界鄙视美国的人民一个强有力的武器——你们看,女王都发话了,这回是铁板钉钉了。短短两句话反响之大,以至于英国王室不得不出面辟谣:这可不是女王发的,女王没有推特账号。当然,稍微明白点事理的人仔细推敲一下也能分析得出,女王不可能说出这样不符合外交辞令的话,即使她老人家心里真的这么想。
美国人到底对英语做了什么?如果在英国乡村找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问一下,他们可能会咬牙切齿地表达对美式英语“带坏节奏”的不满。毕竟,传统的惧怕改变的英国人听到年轻人对于How are you的回答不是I am fine/well, 而是I am good时,可能真的会气到火烧眉毛;走进超市看到心爱的薯片包装袋上把tasty改成了flavorful(注意拼写),也可能血压升高,回去立刻打开电脑写一封投诉信给薯片公司;和年轻人聊几句,听到无数个awesome,估计会立刻掉头回家;更别提母亲节的卡片上已赫然印着World's Greatest Mom(英国人称妈妈是Mum)。
英国人认为美国人“污染”了他们的语言。美式英语在他们看来好比一种入侵英国的怪异生物,在吞噬了原有的生命之后会毫不犹豫地取而代之。语言学家琳恩·墨菲(Lynne Murphy)在《浪语回头》(The Prodigal Tongue)中写道,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丑陋的美式英语”得到的结果要比输入“可爱的美式英语”得到的结果多上三十多倍。关于美式英语,更多的关键词都围绕着“可怕的”“讨厌的”“邪恶的”等充满了贬义的形容词。然而,在英国人大喊着好莱坞正在一点点腐蚀我们的语言,美国人正在占领着英国文化等等时,美国人心里估计也会心生怨气——拜托,你们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土生土长的伯明翰人都管妈妈叫Mom,最先把足球称为soccer的是英国人,约翰生博士在1755年编纂的英语词典里把秋天称为fall,连最为英国人所不齿的gotten原本也来自英国。而且,诸如此类的语言流动也并非单向,美国也有越来越多人使用spot-on、knock-on effect、dodgy、cheeky等等这样的英式英语词汇,其中at the end of the day更是成为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表达。因此,美国人也很困惑:为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英语已经堕落,需要被救赎?在我们看来,英语一如既往的强劲而充满活力啊。
伟大的剧作家萧伯纳曾说过:“America and England are two great nations separated by the same language.”(美国和英格兰是被同一种语言分隔的两个伟大的国家。)同一种语言却分隔了两个国家,看似矛盾,实则用最含蓄而凝练的方式表达出了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这两种变体的差异之大。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的不同点主要体现在发音、词汇和拼写这三个方面。发音的区别在对待元音、辅音、重音和音调的处理上都有体现。具有代表性的例子有:tomato、water、adult、garage,由卷舌/r/带来的元音改变和更为普遍的上扬语调都是美式英语的发音特征。词汇的用法差异更是不胜枚举,除了常见的选词不同如lift/elevator、flat/apartment、lorry/truck、trousers/pants之外,还有同一个词在英国和美国的不同解释,如mean这个词在美式英语中表示恶意的、不善良的,在英式英语中则更多表达小气吝啬的意思。拼写不同可能是最为英国人诟病的一点,尤其当微软Office软件自动将英式拼写识别为拼写错误时。英式的-our变成了美式的-or(clour/color), -re变成了-er(centre/center), -se变成了-ze(analyse/analyze), -gramme变成了-gram(programme/program)等等都可以让保守而爱抱怨的英国人嘟囔两句。而美国人在这一点上也的确有他的道理:colour里的u并不发音,为什么要保留?organise里的s也的确发/z/,centre也没有发成/ˈsentri/,所以为什么不能写成organize和center?
英国人百口莫辩,因为他们自己可能也没法解释英式英语中发音与拼写的诸多不一致。撇开其它不谈,光看地名:为什么城市名中以-ham结尾的单词h都不发音(如Birmingham,Nottingham)?又为什么以-cester结尾的地名ce都不发音(如Worcester,Gloucester)?哦不对,等等,英格兰西部有一个城市叫Cirencester/ ˈsaɪrənsestə/,这个词里的ce又发音了。这也是为什么英式发音的二语学习者经常会在即将就要练成一身武功的时刻被一种不得不推倒重来的无力感击溃。
作为英语学习者,我们收到的最多的关于处理英美式英语差异的意见就是:保持一致就好了。这是我的博士导师给我的意见,也是我经常给学生的意见。可是,保持一致没那么容易,因为这两种语言变体的高度融合已经让母语是英语的人也很难区别出其中的不同,更别提二语学习者了。瓦伊纳(P. D. Viner)是一名英国作家,但是因为创作了一个以纽约为背景的故事,他邀请了几位美国朋友在小说正式出版之前帮助他找出文中不符合美式英语使用习惯的文字。尽管瓦伊纳本人对自己的美式英语很有信心,但是仍然没有想到这十来个朋友每个人至少找出了一处充满违和感的英式英语,比如他用了windscreen而不是windshield,hired car而不是rental car,ring off而不是hang up。反之,美国作家莱昂内尔·施赖弗(Lionel Shriver)因常年生活在英国,经常在描写美国人时不自知地使用了英式英语。因此,她在英国出版的小说被美国出版商买下之后,需要请编辑对文本进行“美国化”或“去英国化”之后,才能上市。然而这样的“去英国化”通常也只停留在拼写的程度,毕竟如若去掉文中所有英式英语的表达,尤其是俚语的使用,是一项耗时又费钱的工程。值得一提的是,美国作家试图在文学作品中创造英国人角色的例子却很少见。评论家认为这可能是由于大多数美国作家对英式英语不够熟悉,或是他们对英式英语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感以至于他们不愿意做这样“自杀式的”尝试。
不知何时起,英式英语与美式英语之间的斗争转化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智力决斗。发音是重灾区,连美国人都自叹不如:为什么任何词语,用英音读出来,就有一种高级感迎面扑来,而用美音朗读则给人一种智商余额不足需要充值的恐惧。英国喜剧演员迈克尔·麦金太尔(Michael McIntyre)曾在一档脱口秀节目中说道,美式英语在用词上的差异让人感觉他们总是需要进一步的解释,言语中充满了对美国人平均智商的嘲讽。例如英国人说pavement, 美国人说sidewalk。麦金太尔推测历史上美国人可能也用过pavement这个词,但是行人不知其意,并未往马路两边行走,因此制造了多起交通事故,于是他们改成了sidewalk,之后交通安全指数大幅提升。类似的例子还有glasses/eye glasses(不加eye不知道眼镜往哪儿戴), bin/wastepaper basket(paper basket不够,一定要wastepaper,强调是废纸), horse riding/horseback riding(不加back就不知道应该骑在马背上)。显然,这是为了喜剧效果而举的几个特殊例子。美式英语与英式英语相比更加简洁直接易理解,是公认的事实。
《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
其实美国人也不必太在意英国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毕竟在英国这样一个处处充满了鄙视链的阶级社会,对语言使用的鄙视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对于英国人而言,语言即阶层。大名鼎鼎的剧作家本·琼森(Ben Jonson)曾说过:Language most shows a man. Speak that I may see thee.(语言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样子。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如何通过语言来判断一个人的阶层?词汇和发音是两种较为直接的方式。其中,发音是一个更加可靠的指征,因为刻意习得另一阶层的词汇相对于模仿发音而言要容易得多。关于发音的一个典型现象是,上层人士习惯省略元音,而工人阶级习惯省略辅音,尤其t和h。Party被念作par-ee,而half变成了’alf。美国人曾打趣:英国人一生都在喝tea,却那么惧怕发t这个音。社会学家凯特·福克斯(Kate Fox)在争议之作《英国人的言行潜规则》(Watching the English)中列举了七个上层人士绝对不会使用的词汇,把它们称之为“七宗罪”。例如,上层人士不会将厕所称为toilet,不会把晚餐称为tea,不会把自家客厅称为lounge;甜点是pudding而非dessert,沙发是sofa而非couch,没听清别人说话请求再复述一遍时说sorry,但绝对不可能说pardon。英国人在自己的语言里设置了层层关卡,每一个英国人又都好似随身携带着可以探测阶层的雷达,对方一开口雷达即开始工作。通过改变语言实现暂时的阶层跨越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这么一想,英国人对美式英语的嘲弄似乎还是一种较为宽容的表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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